四月最後一個星期天,數萬歌迷圍擠在市民音樂廳內外,為了狂熱地向台上嬌美動人的歌手吶喊他們最後的愛慕與激情。

  「謝謝大家。」歐怡青舒緩口氣,拉展她最燦爛的表情,「接下來,我要為你們介紹一位,對我而言很特別也很重要的朋友。在音樂這條路上,可以說如果沒有他,就沒有現在站在這裡的歐怡青……我已經聽見有人喊著他的名字,還趁亂告白唷!你們該不會是為了看他才來這場演唱會的吧?」台下的人與台上一起笑成一片。

  「請跟我一起歡迎,紀翔!」

  震天的歡呼聲中,紀翔和煦從容地走出,親切問候聽眾,成為與怡青並列的主角。

  這段雙人表演帶出演唱會的另一段高潮,兩人重編少年時的青澀創作,紀翔的鍵盤與歐怡青的吉他,演奏出熱情狂野的搖滾樂。這是她音樂之路的開始,如今也紀念著一段結束。

  金皓薰坐在貴賓席上,毫不保留的與歌迷們一同喧囂鼓動。也只有這時候,他能將他的愛慕混雜在人群之中,赤裸裸交給台上忘情演出的表演者……

  「金大哥,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與付出。就要上飛機了,你還有什麼事情想交代嗎?」機場內,歐怡青離情依依地拉著金皓薰。

  「我很想說只要妳快樂,我就別無所求,但怡青,妳真的覺得這樣分開對妳和路風是件好事嗎?」拍拍歐怡青的肩,這段時間以來早習慣將她當家人一樣照顧,如今要分別真是不捨。

  「金大哥……不要連你都來摧垮我的意志嘛。」皺惱了一張俏麗的臉,她諸多埋怨地嗔著他。

  「我只是想聽聽妳的說法。」舉雙手投降,金皓薰綻笑。

  「我……我不知道。」歐怡青擰起眉頭,「金大哥,我對路風確實有感情,但若要我為了他放棄承諾,愧對在歐洲等候的家人們,就不像歐怡青的選擇了,不是嗎?我不會要求他跟我一起去歐洲,如果這段感情因為兩地分離而有了變卦,這也是命中注定的吧。」說到最後,她的話中隱含無法肯定的怯懦。

  他疼惜地揉揉怡青的頭髮,「這麼膽小,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怡青哪。」

  「唉呀,別笑我嘛!」歐怡青嬌笑著,搶救自己亮麗的髮型,「我也是凡夫俗子,遇上感情這種難題變膽小也是理所當然囉。」

  「說不過妳。倒是妳,最後還有什麼金大哥能幫忙的嗎?」他問。

  歐怡青呵呵一笑,「金大哥,我一直感謝你能真心相對,和紀翔變成好朋友。雖然這也無須多言,但現在我回歐洲,他在台灣一個人,還請你對紀翔更多多照顧唷。」

  「哇,我對他照顧還不夠多啊?都被他三天兩頭欺負著玩了。」他苦著臉摸摸鼻子。

  「哈哈,那是他的劣根性,金大哥適應的也不錯嘛。」歐怡青說,忽而想起什麼,靈光乍亮,「金大哥,你討厭紀翔故意鬧你嗎?」

  「不會呀,怎麼會?」他直覺反應。

  歐怡青勾起一彎詭笑,「吶,金大哥,你知道我很希望紀翔能敞開心胸,交更多朋友,甚至談段感情吧?」

  「怡青……」金皓薰心生不祥,半晌看著好友欲言又止,又古靈精怪的表情,冷汗直冒:

  「妳的意思該不是叫我當媒人吧?」

  「正是如此!金大哥,你不會忍心拒絕我吼……」她眼裡閃動著精巧的銀光,絲毫不敢錯漏地觀察他。

  別傻了,現在的狀況他自己都一個頭兩個大,哪來的好興致為人作嫁?!

  「真是的,讓紀翔聽見這話不瞪死妳才怪。時間差不多,妳快準備出境了。」金皓薰顧左右而言他。

  「不管啦,你如果不幫我這個忙的話,我要叫你負責紀翔下半輩子唷!」她更進一步的試探。

  他苦笑一聲,這小姑娘怎麼老愛找一些高難度麻煩給他?

  「又不是我答應了就算數,我從沒反對紀翔交女朋友,但有沒有對象不是我能說嘴的呀。」

  歐怡青嘻嘻一笑,原來金大哥還不知道,該說他太遲鈍還是紀翔太會隱藏呢?她饒富算計地設陷:「反正金大哥你沒正面拒絕,我就當你答應。」

  「喂!」

  「就這麼說定,紀翔就交給你啦!」雙手合十,她機靈的拉開距離排隊出境。如果她猜測沒錯,紀翔的下半輩子就真有著落囉。

  這算哪門子約定?他好氣又好笑的看著隊伍中怡青淘氣的鬼臉,放棄在大庭廣眾下追趕她。下半輩子?怡青敢說他還不敢想呢。

- -

  一週後的某晚,金皓薰回到翱翔天際,看見團練室的燈還亮著。這時間猜測也只有紀翔會在。

  輕敲兩聲,等待室內的他拉開一條門縫。

  「我可以進去嗎?」

  「嗯。」

  「謝謝。」一進團練室,他熟練地靠坐在牆邊,拿出自己的公文處理。

  這是一種奇怪的默契,當公司只剩他們兩人時,紀翔允許自己在他工作或練習時進入;他看著紀翔背影,有時辦公,有時看書,安靜和諧的成為一種陪伴。

  紀翔似乎將手中的劇本揣摩到個段落,挺胸深吸一口氣;掀開鋼琴蓋,修長手指完美靈巧地在黑白鍵上敲出一連串乾淨的音符。通常他記不起那些音符屬於哪些樂章,除了一曲:德布西的月光。

  彈了不知多久,紀翔闔上琴蓋離開團練室,走向鄰近台北街道的落地窗邊,落坐單人沙發上。長腳交疊,掏出香菸點燃周遭一片氤矓;室內日光燈未開,徒留一兩盞夜燈昏暗,窗外霓虹燈火照他身軀,折射出有如寶石光燦。

  他靠近他,「心情不好?」

  紀翔帶菸,但只在情緒極差時抽上一根,這也是費盡心力親近他後才了解的習性。

  「嗯。」短促音節,代表不願多談。他看向窗外。

  金皓薰笑了笑,在這人身上碰的灰永遠只多不少。

  「上禮拜送怡青上飛機時,她還叮嚀我要多關照你。」他自顧聊起。

  「哼。」笑聲冷嗤,紀翔眼角瞄覷側坐對面的皓薰。

  「我就說,你這麼獨立自我的人,哪稀罕我更多照顧?」聳聳肩。

  他聞言皺眉看向皓薰。

  「有什麼困擾,說出來談談吧。就算我幫不上忙,多個人聽你說話也是不差。」算準紀翔不會對他置之不理,金皓薰趁隙提出請求。

  他瞪了他一會兒,才鬆口說:

  「我父親……和我的兄長,克列斯,要求我回國繼承家業。我對家族事業沒半點興趣,但克列斯提到父親,他的年事已高,希望我能多陪在他身邊。……親情與興趣之間,確實讓我難以權衡。」

  「這樣啊。」金皓薰低下頭。

  紀翔看著皓薰,看他老是把自己藏到暗處就以為沒人發現的天真舉動,即便煩惱纏身也忍不住輕笑出聲。

  「也許是聯想起來不及陪伴母親最後一程的時候。皓薰,到現在我還是不能體會何謂親情,但我的家人們,雖然他們表達方式霸道的令人生厭,但我逐漸能感覺他們強勢作風下的關心。」

  「……你想回去嗎?」猶豫不定的問話,從他嘴裡吐出。

  「你呢?親愛的經紀人,如果是你會怎麼選擇?告訴我你的想法。」壓抑胸口澎湃的心跳,他力持鎮定向近在咫尺的皓薰需索一個解答。

  「我……會選擇有心愛的人那邊。」

  順口而出,察覺對方臉色一變,金皓薰趕忙解釋:「不是,我是想到,怡青在家人和愛情上選擇了家人,如果是我,我會……」越急著表達越語無倫次,他著急的拿十指猛抓腦袋,最後重重垂下肩膀,放棄自圓其說。

  「紀翔,這些日子我們好不容易才培養了默契,建立關係,我實在捨不得你離開。」這樣說法,會不會對紀翔造成困擾?

  他還以為……也罷,這個答案已足以令他安慰。皓薰不明白,總是他三言兩語讓自己的浮躁迅速平靜,也迅速攻陷他的心。紀翔笑瞇了眼,一池星光在眼裡載沉載浮。

  「肉麻的要命,誰教你的這種台詞?」揚起嘴角,又升起逗弄眼前人的興致。

  「哪有?!」金皓薰如同預料般跳腳,瞪大的眼搭上刺蝟般短髮更具聲效。

  手掌支在頰邊,他技巧性的掩住唇邊愉悅。「不是嗎?還是你真的看上我了?如果你向我告白,或許我會為了你的勇氣留下也不一定。」

  「……」他臉上一陣青紅皂白。

  「『你甜蜜的愛,就是珍寶,我不屑把處境跟帝王對調。』」親愛的皓薰,你會怎麼回答?

  「這一點都不好笑!」看不出是難為情或者生氣,金皓薰猛跳起身大步跑進茶水間。

  紀翔仍挑著微笑,眼裡醞釀黯淡。如果這不是玩笑呢?如果他認真的……皓薰,你的反應亦如此?

  不該期待呀,不能期待!唯有他心中那片柔軟的禁地,還未強壯到容許試探。


  「我不管你當我說笑還是幹麼。」不知何時,金皓薰回到他面前。眉毛髮際和領口還透著水光,明顯剛沖洗過。

  「我剛剛是認真的。紀翔,無論於公於私,我希望你留下。」

  這一次,他明確看到皓薰臉上飄過的紅雲,但來不及細瞧,就讓他背過身遮掩,三步兩步抓起公事包。

  「皓薰,我的去留對你而言很重要嗎?」趕在那人跨出翱翔天際之前,他大聲問。

  「……廢話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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