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y 寒星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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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——金皓薰的日記————

2006年5月14日 雨 ★ 臨出門前咬了只花卷

推門之前,並沒有預先知道會議室裏的些許騷動代表了什麼。
當莉玲拉著我進入辦公室,眼帶淚花告知噩耗時,腳下的地面一瞬間好像不存在了,整個身體失去依託晃了晃。

屬於女孩的手緊緊抓住臂膀,帶著哭音要我振作,然而眼前景色色彩仿佛突然變濃,暈開成為一大片攪成漩渦,刹那間頭暈目眩。

依莉死了?!
我這個經紀人……不合格。讓旗下藝人身體出了這麼嚴重的問題,而且,連她……什麼時候走的也不知道。

氣息哽在胸口到不了喉嚨,嘴唇張合,像缺氧的魚,不知莉玲有沒有聽到聲音。

暈成液態的色彩流漩一再變化,勉強重新聚合在一起,卻是拼湊成公園那一大片眩目的櫻花,以及女孩抱緊娃娃,悲哀笑說永遠。

那是自欺欺人……
我一直也在自欺欺人。
其實早就知道今天遲早會到來,卻還是抽絲剝繭給自己希望。
優柔寡斷,以至於錯失機會去詢問她的真正願望。

莉玲咬緊了嘴唇,把頭靠在我胸口輕聲哭泣。
身體在發抖,然而沒有聲音發出來。

藝人們還在外面。

雨點一再砸在巨大的玻璃窗上。
腦子裏嗡嗡作響。

我握緊自己顫抖的手臂,力度大得留下幾道瘀青。
然後緩緩推開莉玲,讓她在辦公室坐一下,平復情緒。
轉過身,手指不著痕跡觸摸眼瞼……沒有,沒有水跡。

握住門把,扭了好幾次才打開門,一如往常般說,讓你們久等了。

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我身上,分量比平常沉重得多,然而,牙關猛地咬緊,告誡自己不能露出破綻。

喂,皓薰……

花了好幾秒才辨認清是子奇。

回頭看他,卻是皺著眉嘴張了好幾下,沒有聲音。
如果不是最終坐下去時撞到椅子哐當一聲,我幾乎要以為自己暫時失聰。

你們下周的行程是……

打開記事本翻看,刻意忽略依莉原本所在的空欄,盡最大努力盯著紙張上的字,往下讀。
腦神經繃得幾乎要滴血。
然而清晰。

怡青繼續錄製MTV,對了週六周日記得去市民音樂廳那邊作唱片宣傳,映彤姐說場地已經準備好了。
紀翔的主持工作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吧?馬上就要進行錄製,週五請去永振開會,其餘時間還是做訓練。
子奇,你週四……

好了!!

子奇一聲大喊站起來,神情很激動,連椅子都被他碰倒。

你別囉嗦了,把行程表給我們我們自己會看!你——你自己……

說到一半卻接不下去,閉上嘴無端吞咽了好幾下,喉頭顫動,幾乎有些手足無措,最後從我手裏啪的一聲搶走行程表。
他低著頭直接出門,出門一瞬卻又停下來,回頭看我,把沒說完的話說完。

你自己也記得好好休息!!

巨大關門聲幾乎讓已經緊到極致的神經斷裂一線。
手在桌面下死死握緊。
我不知道一旦鬆懈會怎樣……真的不知道。然而現在,還有餘力朝紀翔怡青無奈一笑。

算了,下周我再去找子奇。那麼……週一週二我會跟隨怡青,週三跟隨紀翔……嗯,沒事的話我會去給你們探班。

明明近在咫尺,卻是看不清他倆的表情。
連面孔都顯得模糊。

……那,沒事就這樣?

要命的最後底線。
連一句多餘的話也說不出來。
我坐著沒動,眼睛對不上焦距,不知道面前兩人是否打算離去。

身後哢嗒一響,是莉玲走了出來。她嘶啞著聲音輕輕在我身邊說了句經理那我回去了,再朝另兩人點點頭,便捂著嘴快步走了出去。

深深吸入一口氣,空氣像刀子,幾乎把喉管割裂。
眼前終於清晰了些。

怡青突然轉身推了推紀翔,讓他先走,然後拉著我的手,強行把我拉起來。
血液在經脈裏驟改方向,被她拉起時腳絆到椅子,幾乎摔倒。

有人從身後伸手攬住腰部制止身體下落,卻是紀翔。

他拉穩我後飛快放手,對怡青說小心點,隨後原地站了一會兒,這才轉身出門。

一時間清醒不少。
難得被他幫到……如果滿意今晚的行程安排就好,唉……希望別又覺得我是嗑了藥。
混亂間這麼想到。

被怡青拉進辦公室時總算能夠正常走路,雖然腦子裏一直有蟲群般的嗡嗡響動。

剛進門,她就轉身面對我,緊緊拉著我的手,幾乎是哭泣一樣大喊,金大哥你為什麼笑?你為什麼……還要笑?!

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有笑過。也許有,也許沒有。
也許只是面部神經在不受控制時自動調整為最常用的表情。

你為什麼還要來給我們安排行程?!為什麼還說得那麼詳細?!
……是因為紀翔嗎?因為他上次說的話,所以你連哭都不能哭?連休息一下也不行,還要來給我們安排行程?!

意識混亂,然而隱隱約約能理解她的意思。

不能說完全和紀翔無關,但他……他只是提醒我,這本來就是經紀人的基本職責,你們不用為我擔心……
金大哥!你不要笑!不要這種時候對我笑!!

她打斷我,抓著我的手臂搖晃,眼睛裏有淚水在閃。

我和你一樣學過怎樣管理企業,知道不能公私不分,但就算是管理人也是人!
你不要在這種時候笑,不需要!哭出來哭出來!
為了蕭依莉,為了你喜歡的那個女孩子,好好的哭出來……

說到最後已經在哽咽。

窗外雨聲變大,碎碎砸擊著玻璃窗面。

胃酸朝上氾濫,手指想找個依託般撫上落地窗,又再滑落。
雨水流淌,看不清玻璃窗上自己的表情。
氣息快要把胸口漲破,連舌尖都在疼痛,然而張嘴,卻只能說謝謝。

只能對怡青說,謝謝。

眼角乾澀如常,窗外大雨開始傾盆而下,也不能將濕意分到這邊。

怡青的手開始顫抖,聲音一樣。

這樣的溫柔和體貼,我面對,卻像是一種殘酷刑求。

驟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破僵局,怡青擦著眼睛接通,如果沒弄錯,是紀翔。
她好一會兒不說話,卻已冷靜不少。掛上電源,轉眼看我,我朝她輕輕揮了揮手。

之後的記憶顯得很模糊,只能記得怡青囑咐我一定要好好休息,和她離開的腳步聲漸漸遠去。

站在窗邊,不知過了多久,突然想到車窗上那方水霧,如非必要不會打開掃雨器,看不清,也就讓它看不清了。
很多事也是那樣,如果赤裸裸擺在面前,只會讓人痛苦得承受不起。
過去的時間像水汽一樣模糊在記憶裏,只在微風吹過時柔軟露出一兩個片段又被遮蔽。

然而在生與死的一線邊緣,總有些什麼會被硬生生扯裂開來。

小時候,是怎樣看著快要去世的母親,想,再等一等,再等一等,母親就能回家了。

並不記得後續,也許是刻意忘卻。
大俠幾天幾夜不回家,孤獨和黑暗對年幼的孩子來說幾近致命的恐懼。
於是瞭解到,為了活著的人,必須有人能夠忘卻已經死去的悲傷,將生活支撐著,繼續延續。

然而忘卻很殘酷……即使不再記得,也記得孩子時的自己有多殘酷。
為了讓大俠回家,強行忘卻母親。

依莉最後留下的話語,是說,金大哥別忘了我,請您一定不要忘了我。

在多年成長之後,現在的我只有更殘酷,知道麼,依莉。
在面對別的藝人時,我強迫自己忘記你,微笑,安排工作,不流一滴淚水,哪怕你剛剛死去。

有風吹過,臉上一片濕涼,我知道我終於哭了出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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